男子持枪杀人逃亡22年落网后死刑改死缓 死者家属申诉

齐鲁

↑梁大实与梁志林家的瓦房紧邻

“你不要乱来。”梁大实走出屋，用枪指着堂弟梁志林，妻子赶忙劝梁大实回屋。这时，梁志林往就在隔壁的自己家走。“砰”的一声，梁志林腰部中枪后倒下。梁大实感到害怕，慌张地从后屋逃跑，途中丢了枪和一只鞋。

1998年5月27日，那晚的边陲小村广西龙州县彬桥村大雨磅礴，20岁的梁志林中枪后离世。凶手梁大实则从村子里消失了，他成了逃犯。

梁志林的家人有时能从乡亲的讨论中，听到形形色色的关于梁大实的消息。有人说，梁大实可能逃到了缅甸；有人说，梁大实在南宁买了房；也有人说，梁大实在广东……

22年后，逃亡的凶手在广州被捕，他已不叫梁大实。被捕前，警方发布的悬赏信息中犯罪嫌疑人名叫梁大实；梁大实购买的假身份证则叫“覃某勇”，在外他自称“阿会”。而他户口上的名字，已在2005年更名为梁石。

2021年2月，梁石一审被判处死刑，同年7月广西高院二审改判为死缓。近期，梁志林的家属向广西高院提出申诉，希望撤销二审判决，改判梁石死刑。

邻里纠纷

怀疑堂弟毒死香蕉苗 堂兄持枪杀人

时隔22年，梁大实（梁石）的脸上已长了皱纹，还胖了不少，但梁大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张熟悉的脸。

梁大奎是梁大实的姑姑，她是看着梁大实长大的，但在1998年5月27日，梁大实用枪杀害了她唯一的儿子梁志林。从梁志林中枪身亡那天，到梁大实戴着镣铐向警方指认凶案现场，期间她一直没有见过梁大实。

梁大实1975年出生，是梁志林的堂兄，两家人的房屋紧邻。梁大奎没有兄弟，他的丈夫是“赘婿”，所以按习俗梁志林和他的3个妹妹都称呼母亲的父母为爷爷奶奶，他们的爷爷和梁大实的爷爷是亲兄弟，但两家人时常因一些小事发生矛盾。

根据家属回忆及案件材料，案发前几天，梁志林和梁大实曾发生过争吵。后来，梁大实发现他和妻子开荒种的香蕉苗被人毒死了三分之二，怀疑是梁志林下的毒药。案发当天12时许，梁大实妻子黄某在家门口附近与梁志林因琐事发生争执，梁大实看见后从家里出来，又以怀疑梁志林毒死他家香蕉苗为由，与其发生争执。期间，梁大实回到卧室，后持枪走出家门继续与梁志林争吵。争吵声也吸引周围近十人围观。

梁志林的爷爷和两个妹妹听到争吵声后走出家门，当时梁大实正拿着枪叫骂，他的妻子在一旁抱着他，劝梁大实回家。大妹梁春林看见梁大实有枪，也拉着哥哥往自家走。不料，当兄妹俩刚走到自家门口前的篱笆墙时，梁大实站在自家门口，用装有子弹的枪朝十来米开外的梁志林开了一枪，击中了他的腰部。

判决书显示，梁大实当时使用的是一把“自制手枪”。梁志林家属称，早在案发前一年，梁大实曾将枪公然拿出，所以他们一家人很早就知道梁大实有枪。



↑梁石持枪杀人所站的家门口

梁志林中枪倒下后，梁春林和爷爷立即将其扶起，梁春林还赶往彬桥街上，通知在街边为人理发的父亲林英才。此时，梁志林的爷爷和同村青年一同将梁志林送往当地的卫生所抢救。

据林英才回忆，他们赶到卫生所时，梁志林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告诉父亲：“我做农活回来，扛着一把锄头，梁大实抢了我的锄头，用我的锄头敲了我后背两下。”他一边说还一边把上衣掀起，给父亲看自己的伤口，然后继续说：“到了家门口，我后背附近被梁大实用枪打了一枪。”此后，梁志林没有再和父亲说什么。

因为卫生院条件有限，林英才在他人帮助下将儿子送到现已更名为龙州县中医院的医院救治。梁志林中枪后大量出血，梁春林本准备为哥哥输血，但已经来不及了。梁志林当时已瘫软在病床上，林英才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挣扎了两下后，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就知道我孩子不行了。”

案发前不久，林英才夫妇才给儿子说了一门亲事，如果没出意外，他很快就会订婚、结婚，但梁志林当日就去世了。那一天的深夜，大雨磅礴，梁志林的遗体被送回村。按照当地的风俗，未婚或未成年的年轻人去世不办葬礼，梁志林当天夜里就已下葬。

梁志林去世后，警方接到报案。经司法鉴定，死者死因为步枪子弹射入腹腔，造成胃穿孔出血及弹道周围组织出血而失血性休克死亡。案发后，经龙州县彬桥边境派出所查看梁大实的香蕉地，未发现梁大实的香蕉苗被梁志林损毁。



↑梁春林曾在自家院坝亲眼目睹哥哥中枪

梁志林的小妹梁女士，在案发当日中午还在初中校园里，她总觉得恍恍惚惚。那时候她还是家中唯一正在念书的孩子，大哥梁志林也是家中最支持她上学的亲人。失去大哥后，她常常在梦中梦见哥哥，梦醒后也止不住哭泣。

梁女士说，早些年，当地大多人意识中，家中男丁多少对家族影响很大，哥哥作为父母4个孩子中唯一的男性，他的遇害给全家人带来无法磨灭的伤痛，家中也没了青壮年男丁，大姐后来结婚丈夫也是入赘。

逃亡22年

父亲已为其更名 悬赏通缉信息仍为原名

据梁大实落网后供述，在枪击梁志林后，他因害怕往家后的山上跑。逃跑途中，他将手枪丢在路边，还跑丢了鞋。此后，他藏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听到在山下干农活的村民说梁志林死了，他非常害怕，躲藏到第二天8点左右，就从山上下来，走到公路边等车。之后跟着微型拉客车前往县城。

途中，梁大实担心搭车到县城后可能被抓，因此中途下车转坐其它班车去往南宁，又乘坐大巴辗转达到广东佛山。在逃亡的这些年，他主要在广东广州、中山、佛山等地打零工为生。大概在2016年，他通过QQ群购买了一张名为“覃某勇”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他相貌很相似。相关书证证实，2002年4月，梁大实被侦查机关列入在逃人员登记表并受到通缉。

梁大实逃亡期间，梁志林的家人也一直期盼得到他落网的消息。2005年9月，梁女士曾到龙州县彬桥边境派出所作笔录反映情况。她指出，梁大实可能在广州番禺区，她去深圳打工的时候，希望公安查找梁大实的女儿是在龙州县，还是已与父母团圆。

2019年4月，梁大奎到龙州县公安局反映梁大实的新线索。她表示，听村民说，梁大实在南宁的火车站附近买了一套房子，娶了新的妻子，跟新的妻子共同生育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但村民不愿透露其他信息了。

梁志林家属也时刻关注警方发布的悬赏、通缉信息。2018年6月，龙州县警方发布7名在逃嫌疑人信息，第二名追逃人员姓名便是“梁大实”。2019年11月15日，“八桂警事”抖音号发布的通缉信息，也有在逃人员“梁大实”。



↑龙州县公安局2018年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悬赏通告

2020年7月初，有人在广州市南沙区旅游时，发现北流村家属区有一男子的长相，与“八桂警事”抖音号发布的在逃人员梁大实高度相似。据称，这个人经常骑辆黑色摩托，说话是广西口音，经常出现在北流村支委会红绿灯处。

2020年7月16日，公安机关在北流村一家属区将梁大实（梁石）抓获。2020年7月份、9月份，龙州县公安局拘留证、提请批准逮捕书、批捕决定书、起诉意见书等资料使用的是“梁大实”；当时梁大实也签名也为梁大实。

然而，梁志林家属在梁大实受审的时候才知道，梁大实户口上早已不叫“梁大实”。现有材料显示，最早的更改户口的时间在2005年8月1日，当时梁大实的姓名改为“梁石”；2006年8月15日，梁石所内移居；2012年4月20日，梁石户口注销、离户；2013年11月18日，梁石恢复户口。但梁大实在落网后称，自己并不知道在逃期间其户口上已更名为粱石。



↑梁大实在逃期间户籍信息曾发生更改

2020年11月22日，龙州县刑侦大队出具的《关于梁大实身份情况说明》中记载，“梁大实”读书、结婚、案发时均使用“梁大实”名字，“梁石”的名字是其外逃期间，其父亲梁广乐帮其申报户口时填写，因其父母均已去世，无法核实梁石户籍登记具体情况。

2021年2月7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崇左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刑事附带民事判决，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梁石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梁石赔偿民事诉讼原告林英才、梁大奎夫妇各项经济损失4.3万余元，扣除已支付的2千元，应支付4.1万余元。

二审改判死缓

死者家属申诉 请求撤销二审判决

一审宣判后，梁石提出上诉。广西壮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审理认为，鉴于案发当天双方因生产、生活纠纷发生争执，系事出有因，同时本案属于因邻里纠纷引发的案件，梁石并非有预谋杀人，案发后其家属积极代为赔偿被害人部分丧葬费，可视为其有一定的悔罪表现。梁石家与被害人家因生活琐事长期有矛盾，对此双方均负有一定责任。根据案件具体情况，对梁石判处死刑可不立即执行。

2021年7月13日，广西高院改判梁石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决书中还称，在案并无证据证实被害人毒死梁石家的香蕉苗，案发当天虽事出有因，但不能认定被害人在本案当中存在刑法意义上的过错或是对矛盾激化负有责任。



↑广西高院二审判决书

梁志林的父母不服判决，已委托律师向广西高院提交申诉材料，希望撤销二审判决，改判梁石死刑。家属认为，梁志林没有任何过错，本案是梁石单方面无端挑起，不同于邻里间的相互矛盾，与双方家庭是否存在矛盾无关，梁石对此案起因负有直接责任。

申诉书称，梁志林的家属和代理律师指出，梁石及家属故意更改姓名、离户、入户，已涉嫌违法犯罪，量刑时应考虑从重处罚；梁石潜逃22年余年，到案后未如实供述其与家人长期保持联系的事实，藐视法律，二审未查明和考虑前述量刑情节。

根据《户口登记条例》第十八条，年满十八周岁的人更改姓名，必须由本人向户口登记机关申请变更登记。未满十八周岁的人需要变更姓名的时候，需要父母向户口登记机关申请变更登记。

梁志林的家属和代理律师表示，依照上述规定，梁石更改姓名必须本人到场申请，倘若梁石不知情的说法成立，则其家属明知梁石杀人潜逃，在梁石本人不到场时，故意帮其修改名字，违反了户口登记条例。同时，本案公安对梁石的离户、入户没有任何调查与说明。鉴于梁石早在2002年就已经被列入公安部在逃人员登记库，公安机关仍接受申请进行变更登记，且没有对在逃人员登记库中的姓名予以修改，家属将控告龙州县公安机关相关人员违规更改被通缉在逃人员户籍信息的相关责任。



↑梁志林母亲手持儿子遗照

红星新闻记者曾前往龙州县公安局彬桥边境派出所，了解梁石更名以及户口变动的相关情况。相关工作人员表示，其通过现有系统查询，梁石个人信息照片仍是以前的黑白照片，一直没有更新照片。因派出所近些年才进行电脑信息化办公，距今太久的一些信息无法通过电脑系统查询，该工作人员通过现有系统未查询到梁石的更名记录，能查询到梁石有销户和入户记录，未查询到离户记录。据其讲述，此前二代身份证更新阶段，曾出现过个人信息未更新系统就自动删除的情况。梁石的情况可能为当时在户口清查时个人信息未更新，系统就把梁石的户口删掉销户的情况，但因为梁石这个人还在，后来又恢复了户口。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从2005年开始，我国全面启动二代身份证集中换发工作。

申诉材料中还称，梁石在供述中提到，案发后他在山上藏匿时听到在山下干农活的村民议论，得知被害人死亡，匆忙逃跑时身上带有路费。梁志林家属认为，该说法不符合常理，因为人在山上无法听到山下人的议论，不排除案发当天梁石通过家人得知被害人死亡，并在其家人的帮助下逃往广东的可能。

梁志林家属还指出，一、二审判决均遗漏了梁石非法制造、持有枪支的罪名；梁石仅赔偿部分丧葬费，家属对梁石坚决不予谅解；梁石基于猜疑心理，持枪当众杀人，本案不应对梁石从宽处罚。

林英才至今还用着一张发黄的纸包着儿子的照片。这张黑白照片里，梁志林还是年轻的少年。当年的小妹梁女士也早已成家立业，她希望通过申诉能改判梁石死刑，到时候能给哥哥重修坟头。